這故事發(fā)生在很久很久以前。那還是韃靼進(jìn)攻波蘭的時候。韃靼先是出現(xiàn)在東方的大草原上，后又像洪水似地向波蘭涌來。他們燒毀城市和村莊，掠奪財(cái)富，把年輕力壯的波蘭人虜去做奴隸。

　　國王把他的騎士贖買出來，富有的市民把自己的親屬贖買出來，只有貧苦的農(nóng)民無人贖買，不得不在韃靼那里干很重的勞役，直到死去，除非是偷偷跑掉。

　　伏舍米烏就是從韃靼那兒逃跑出來的。

　　他為了逃回祖國不知經(jīng)歷了多少個日日夜夜。大雨淋他，太陽烤他，狂風(fēng)吹他，寒冷和饑餓折磨他。

　　他經(jīng)受住了一切考驗(yàn)，走呀，走呀，對故鄉(xiāng)波蘭土地的思念支持著他向前，向前。一路上，他哪兒也沒見到金黃的莊稼，哪兒也沒有見到愉快的山丘，哪兒也沒有見到銀色的湍急的河流，只有維斯瓦河流過的那片土地才有這美好的一切。

　　現(xiàn)在他正走在喀爾巴阡山下的原始森林里。他身披一件沾滿塵土的破舊原色粗呢外套，肩膀上掛著個磨光了毛的兔皮袋子，袋子里裝著他的全部財(cái)富：好心的人送他的一塊面包，一小罐牛奶和路上拾到的一個小錢。

　　他走呀，走呀，一路上靠吃野果維持生命，面包和牛奶他動也不動，想留在最困難的時候應(yīng)急。

　　他走呀，走呀……突然，一個老頭兒出乎意料地從樹后鉆出來，站在他的面前。這老頭兒弓腰駝背，白胡子，跟所有的老人一樣拄著一根拐杖。

　　“你好，小伙子！”老頭兒說。

　　“您好，老爺爺！”

　　“好人哪，你興許有面包吧？能不能分一點(diǎn)給我？我已經(jīng)餓得走不動了。”

　　“您為什么，老爺爺，不吃野果子？”

　　“這可不像你們年輕人想的那么簡單，啊，不簡單！摘野果子得彎腰。

　　而我，要是彎下腰去那就再也直不起來了。”

　　“老人真可憐，”伏舍米烏心想，“我得救救這個老人。我可以靠吃野果活著。”

　　他從袋子里掏出了那塊面包，自己的第一塊也是最后的一塊面包。“拿去吧，老爺爺，祝您長壽。”

　　老頭兒非常高興。一手接過面包，另一只手立刻伸進(jìn)懷里拿出一只笛子，遞給了年輕人。

　　“好心的人，把這笛子拿去做個紀(jì)念吧。將來它對你也許有用哩。”

　　他們分手了。一個朝東走，另一個朝西走了。

　　伏舍米烏走了不到十步，回頭看看老頭兒往哪里去，可是老頭兒連影子出沒有，像是被風(fēng)刮走了似的。

　　“準(zhǔn)是松樹把他遮住了。”伏舍米烏心想，繼續(xù)朝前走了。

　　他走出了原始森林，來到一片被烈日烤曬的荒地，到處都是石頭。沒有一顆小草，沒有一叢枯萎的灌木，哪怕是這兒或那兒有點(diǎn)發(fā)黃的景天屬植物也好啊，哪怕有點(diǎn)兒香薄荷給人一點(diǎn)綠色和香味也好啊！

　　一眼望去，看不見房舍、炊煙，看不見一點(diǎn)人跡。

　　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。太陽仍然像個火球掛在天空。荒地卻看見盡頭。

　　“我該休息一會兒，喝口牛奶解解渴。”

　　他左顧右盼想找個有坡的地方，為了坐得舒服一點(diǎn)。忽然頭頂上響起沙沙的聲音，起風(fēng)了。

　　風(fēng)從上面刮下來，卷起團(tuán)團(tuán)塵霧，頃刻之間什么也看不見了。等卷起的沙土落下后，伏舍米烏看到，有人徑直朝他走來。又是一個老頭兒，步履蹣跚，比在森林里遇見的那個老人更老，也更疲乏。

　　“好人啦，給我點(diǎn)水喝吧，那怕是一滴也好啊！水……水……”老人嘶啞的嗓音說明他好久不見水了。“我渴死了！”

　　伏舍米烏抓了抓腦袋。

　　怎么辦？他可憐這老頭兒……可是牛奶也不多呀。

　　“救救我吧，小伙子，如果你能夠。救救我！”

　　如果他回答：“我不能”豈不是說了謊話嗎？于是他想：“我還不到渴死的程度。也許我能找到個村子，哪怕是找到一條小溪，我就有水喝了。”

　　他從袋中掏出牛奶罐，遞給了老頭兒。

　　“喝吧，老爺爺，這是牛奶。”

　　老頭兒高興極了。他把罐子放在嘴邊，喝得一滴不剩。

　　“好人，你給了我力量。啊，你真幫了我一個大忙。我是個窮人，沒有什么可以報(bào)答你，那就請你把我系在腰上的這根鞭子拿去吧。也許將來某一天你用得著它。”

　　他從腰間解下一根普通的瓔珞柏的枝條，上面系了根麻繩，麻繩未端是個馬尾的響尾。

　　“拿去做個紀(jì)念吧。”

　　又刮起了一陣大風(fēng)，又是塵土飛揚(yáng)，飛沙走石。沙土落下后，荒地上又是空空的。老頭兒一點(diǎn)影子也沒有了。

　　老人沒有就沒有吧。伏舍米烏也不去多想。他現(xiàn)在加快了步伐，想在天黑之前走出這個荒地，去找點(diǎn)吃食，找個隨便什么住宿的地方。

　　黃昏降臨之前，他看見了樹叢和樹枝間升起的藍(lán)色的炊煙，路上出現(xiàn)了車轍。

　　“離村莊已經(jīng)不遠(yuǎn)了。”他渾身有了力量。

　　他走上了一條大路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著，心里暗自高興，以為不久就能坐到某個人家的爐火旁，或者是桌邊。

　　可他立刻看到：路旁的一棵樹下坐著一個老人，在哭。

　　“出了什么事，老爺爺？您為什么像小孩子一樣哭哭啼啼的？”

　　“啊，過路人，我好不幸呀！我兒子到城里賣了一頭乳豬，賺了點(diǎn)錢，他叫我把錢送回家，可是我把錢丟掉了！不知什么時候丟在了什么地方，就是丟了！現(xiàn)在我害怕兒媳婦。她是個地獄里的兇神！為了那丟了的錢她會把我從家里轟出去。我到哪兒去呀……誰要我這可憐的老頭兒呀？”

　　老人哭得全身哆嗦。

　　伏舍米烏心想：“我袋子里有一個小錢。又不是我干活兒賺的，而是在韃靼那邊路上拾的。它來得容易，讓它去得也容易吧，我把它送給這老頭兒。”

　　于是，他從袋子里掏出那一文小錢，放在了老頭兒的掌心里。“拿去吧，老爺爺。只是您要注意別再弄丟了。”

　　老頭兒高興得抱住了小伙子的腿，親了他的膝蓋。

　　“我哪里想到有這樣的運(yùn)氣！我哪里想得到！我該怎樣感激你呢，好心的人？你把這根棍子拿去吧。拿去做個紀(jì)念。”

　　伏舍米烏不忍心拒絕老頭兒的好意。拿了棍子，朝前走了。他剛走出幾步，心里想：“該回去把那老頭兒從地上扶起來。”他回頭一看，老頭兒連點(diǎn)影子也沒有了。

　　“嘿，嘿……老頭兒溜了。”伏舍米烏微微一笑，順著大路往前走了。

　　他一邊走，一邊朝路旁的房子看，去敲哪一家的門呢？大概是這一家。他喜歡這一家的房子。屋前打掃得很干凈，還鋪上一層黃色的沙。園子里開著鮮花，屋檐下蹲著一只貓?jiān)谟糜易ψ酉茨槨?br />
　　他敲了門。果然碰上了好人家，招待他吃了晚飯，在倉屋里鋪上干草讓他睡覺。

　　伏舍米烏回到了自己的家鄉(xiāng)。但是那里經(jīng)過韃靼侵襲以后，老莊子已經(jīng)蕩然無存。現(xiàn)在是新的房舍，新的人。

　　小伙子思忖道：“我得去找個差事干。到最近的一個城市去，說不定那兒的守城官需要個牧童。”

　　于是，他到了迪涅茨城。

　　有人已經(jīng)對他講過這件雇牧人的事。只是講的時候都帶著笑意。那兒需要一個牧人不是放馬，不是放羊，甚至也不是放豬、放鵝或放火雞。

　　守城官需要牧人放牧什么呢？他去了。

　　他通過吊橋，走進(jìn)城門，走進(jìn)城堡的院子里，有人把他領(lǐng)進(jìn)了守城官的家。

　　守城官親自出來見他，并說：“我需要一個這樣的牧人，他要在牧場上放一千只兔子。必須放一個月。這期間一只兔子也不能少，然后，他要會給我講一麻袋故事。牧人如果能照辦不誤，就能娶我的女兒為妻，并且得到十個莊子作為她的嫁妝。可是，如果在這期間他丟失了一只兔子，就得在守城官的城堡里白白干一輩子的活兒。你仔細(xì)想想，下午回答我。”

　　伏舍米烏鞠了個躬，走出守城官的家，來到院子里。立刻就有幾個人走上來圍住了他。哪兒來的？來干什么？人們紛紛問。對于自己的身世伏舍米烏一字不提，只是說，他要來當(dāng)放兔子的牧人。

　　“唉呀，你可別發(fā)傻，”人們偷偷對他說，一邊還東張西望，看大管家是不是在聽他們談話。“你想想，兔子放出去怎么能看得住？”

　　“一放出去它們立刻就會滿世界跑。已經(jīng)來了幾個這樣的傻瓜。他們現(xiàn)在要一輩子給守城官當(dāng)奴仆。”

　　“你沒看見他們就在那里？他們在背石頭，要給城堡再修一道墻哩。”

　　伏舍米烏看了看那些奴隸，心想：“講一麻袋故事我會，我被韃靼俘虜?shù)臅r候，在篝火旁聽的故事多得很。至于那一千只兔子……說不定我能碰上好運(yùn)氣，說不定一只也不會丟呢！”

　　他說：“你們說的都有道理。不過我還是試一試吧。”

　　“唉呀，你可別往狼的嘴里鉆呀。你走吧，去找個屬于國王地產(chǎn)的莊子，在那兒你會得到一畝地甚至幾畝地，娶個老婆，你就會成為一個自由的農(nóng)民。”

　　而伏舍米烏卻說：“沒辦法……我就是想試試放這一千只兔子。”人們還在一個勁兒地勸他走。他們可憐這個黝黑的、漂亮的小伙子。

　　可是伏舍米烏很固執(zhí)，他就是要去放這一千只兔子。

　　太陽升上了中天。正午時分。院子里敲了吃午飯的鐘。

　　小伙子走進(jìn)城堡主人的家。

　　“我愿意干，尊敬的大人。我去放這一千只兔子。”

　　守城官很高興，以為自己又會得到一個奴隸。他笑著說：

　　“那你就到仆役的廚房去吃午飯吧。下午大管家把那些兔子交給你。”

　　事情就這樣定下了。下午大管家吩咐打開倉屋的大門。一千只兔子一下子跑到了院子里。

　　人們看著。一些人提心吊膽，因?yàn)樗麄兛蓱z小伙子，另一些在譏笑他，不過，大家一樣感興趣，很好奇。

　　“哈，既然我當(dāng)上了牧人，就該吹笛子。

　　他從袋子里拘出第一個老頭兒送的笛子，吹了起來。

　　簡直是奇跡出現(xiàn)了！

　　那些滿院子奔跑，彼此追逐的兔子，現(xiàn)在都跑到了一起，排成四個一排的隊(duì)伍，跟士兵一樣。排好隊(duì)等待著。

　　伏舍米烏朝通向吊橋的大門走去，兔子隊(duì)伍跟在他身后，而且注意隊(duì)伍的整齊，任何一只兔子都不能超前或落后。

　　大家驚詫得張大了嘴巴。大管家忘記了趕他們?nèi)ジ苫顑海�因�(yàn)樗�本人也驚呆了，像根木樁似的戳在院子里，瞪大了眼睛看著兔子軍。直到最后一排兔子過了橋，走遠(yuǎn)了，看不見了，人們這才清醒過來。

　　伏舍米烏領(lǐng)著兔子到了指定的牧場。

　　他心里非常快活。“嗯，兔子倒是很容易就帶出來了，現(xiàn)在，怎么才能使它們不跑散呢？”

　　他把棍子戳在地上，就是第三個老頭兒給他的那根棍子。

　　“我得準(zhǔn)備追兔子，別叫棍子礙手礙腳的。”

　　又出現(xiàn)了奇跡！

　　兔子一齊集中到棍子周圍，仿佛是用繩子把它們?nèi)α似饋怼�沒有一只兔子跑到旁邊去。所有的兔子都在平靜地吃草。

　　一個地方的草啃光了，伏舍米烏就把棍子移到另一個地方，而兔子就跟著他走，又圍在棍子周圍，老老實(shí)實(shí)地吃青草。

　　林子里飛出幾只烏鴉，呱呱叫著朝牧場上飛。三只小兔子害怕了，拼命往旁邊跑。

　　“嗨，你們這些小家伙，不要怕！到兔群里！”

　　伏舍米烏想也沒想就抽了一鞭子，就是在荒地上遇見的那個老頭兒送他的鞭子。

　　這時，逃散的三只免子立刻就跑回兔群里去了。

　　伏舍米烏感到好不奇怪。

　　“我一吹笛子，兔子就跟著笛聲走。我一把棍子插在地上，兔子就在棍子周圍吃草。我一揮動鞭子，打個響鞭，逃散了的兔子立刻就回來，跑到兔群里去。這都是我從老頭們那里得到的禮品，神奇的禮品！”

　　這天傍晚，大管家清點(diǎn)兔子，一只不少。

　　第二天傍晚，大管家再次清點(diǎn)兔子，一只不缺。

　　第三天，第四天仍然是一只不缺。

　　守城官的城堡里一片驚慌。“什么！這個農(nóng)民，這個放兔子的人要娶我的女兒為妻！我還要送他十個莊子！得快想法子，絕不能這樣，我的女兒不能嫁給這個窮鬼！”

　　于是他們商量來，商量去，要商量出個辦法來。

　　有一天，伏舍米烏在牧場上放兔子。他見到有個東西從城堡到他這里來了，又矮又胖，像個圓桶，兩條支著的腿像是樹樁。

　　這是什么？這是誰？原來是守城官的廚娘。

　　她朝牧場，朝伏舍米烏滾了過來。

　　“可愛的小牧童，你救救我吧！救救我！”

　　她裝著在哭。用圍裙抹眼淚，想把眼睛擦紅。

　　“我給守城官大人烤兔胸排，不小心烤焦了，燒成了炭！我這不幸的人現(xiàn)在可怎么辦好！那已經(jīng)是打獵打來的最后一只野兔了。守城官會把我轟出門，還會喚狗咬我。你救救我，賣給我一只家兔，讓我重新烤一塊兔胸排吧。”

　　說著把一個金幣塞到牧人手上。

　　伏舍米烏明白，這是給他設(shè)的陷阱。這是為了讓他的兔群缺一只兔子。

　　可他卻說：“把這個金幣拿回去。這不是我的免子，我不能賣。不過我愿意救你，給你一只兔子。只是你得給我跳個舞，我一個人在牧場上太沒勁了。”

　　廚娘樂了，沒想到這么容易就能完成守城官交的任務(wù)，便用右手提起打褶的呢裙子的右擺，用左手提起左擺，用兩條肥胖的腿跳了起來，先是用腳踏著拍子，后又像皮球似地向上蹦，一會兒彎腰，一會兒屈腿，最后是一個勁地轉(zhuǎn)圈。

　　伏舍米烏開心地笑了，未了他說：“喏，夠了，夠了，您也跳累了。現(xiàn)在我給您抓兔子。”他抓起最外面的一只兔子，交給了廚娘。

　　那娘兒們把兔子包在圍裙里，歡天喜地地朝城堡跑去。

　　當(dāng)她已經(jīng)走上了吊橋，伏舍米烏用他的神鞭狠狠地抽了個響鞭。兔子聽到這聲召喚，從圍裙里竄了出來，拼命朝兔群奔跑。

　　棍子周圍又是完完整整的一千只兔子在吃青草。

　　嘿，牧場上快快活活，城堡里悶悶不樂。

　　守城官罵罵咧咧，守城官小姐哭哭啼啼，廚娘用手帕包著頭，似乎是牙痛得厲害，原來是為了跟誰也不要講話。可她脾氣很大，把鍋碗瓢盆弄得僻啪響。

　　于是又商量來，商量去，要商量出個辦法來。